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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厚蓉（四川）

         2019年，我這個泊客新津的異鄉(xiāng)人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房子，在烽火村實現(xiàn)了“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的田園生活。白天，我在城里為碎銀幾兩累彎腰；夜幕降臨，遠離城市的喧囂踏進這片鄉(xiāng)村，村道兩旁的路燈光亮在暮色里顯得特別柔和，勞累的皮囊終于與彷徨的靈魂合而為一。一盞燈，把家鄉(xiāng)容不下肉身、異鄉(xiāng)容不下靈魂的尬和無奈治愈了。

       關(guān)于對燈的記憶，除了兒時煤油燈照明寫作業(yè)外，最溫暖的莫過于跟著父母去看壩壩電影。等電影散場，我早已躺在母親的懷里睡著了。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農(nóng)村，很少家庭有手電筒，夜歸的人大多打個火把照亮。在迷迷糊糊之間，父親背著我，母親一邊打著火把照路，一邊輕喚我的乳名，在漆黑的夜里，一路的火把蜿蜒成一條長龍，照亮鄉(xiāng)村的夜晚，溫暖了我的童年。如今，父母早已離世，但兒時的那一幕卻永遠鐫刻在記憶里。每當晚歸，看到漆黑夜里一閃一閃的燈光，總覺格外親切，少了恐懼多了思念，仿佛爸爸溫暖的脊背、媽媽溫柔的呢喃還有那跳躍的火苗都在眼前一一呈現(xiàn)。

       如今的鄉(xiāng)村夜晚，再也不用靠火把照亮，早就安裝了路燈。鄉(xiāng)下的路燈，沒有城里路燈高挑秀頎的身材，也沒有華麗的造型，它們靜靜地佇立在鄉(xiāng)野道路的兩側(cè)，為早出晚歸的人們帶來光明。與路燈為伴的是梨樹、李樹和其他雜樹，這些樹沒有城里的行道樹高大，但枝繁葉茂，灑脫而野性，燈光下，樹葉兒綠油油的，與城里的流光溢彩相比，一點兒也不遜色。

      來新津的十幾年里，我總在租房與搬家之間掙扎，總在工作與物欲里糾纏，反倒忽略了許多美好的事物，比如晚歸時的一盞燈。最近幾年，常常加班，很多時候下班已是夜色濃稠如墨硯，城里的霓虹燈、路燈、紅綠燈顯得格外耀眼，街上人來人往，車流不息，總給人一種忙忙碌碌的壓抑感。只有穿過城市，在越來越接近家的村道，和村道路燈發(fā)出清冷光輝的時刻，那份心安的感覺才油然而生，那個斗志昂揚的我從工作的緊張里松弛下來，焦灼的心和高度運轉(zhuǎn)的大腦在鄉(xiāng)村的夜里靜下來、慢下來。身旁，倏然而過的路燈像兒時那夜壩壩電影散場后的火把，宛如父母慈祥的目光，目送我走去家的方向。晚歸的深夜，生活的茍且消融在鄉(xiāng)村夜晚獨有的詩意里。“燈光耿方寂，蟲思隱馀清”，“燈光恰似月，人面并如春”，“明半滅，燈光夜夜多如月”……于是，把車停在路邊或是鄉(xiāng)野無人的角落，聽蛐蛐聲、蛙鳴聲一遠一近、一起一伏，烽火村就在這樣寧靜的夜里一呼一吸，慢慢睡去。

    “昨晚又加班了啊？”

    “是啊，回來得晚，你們都睡了！”

       我總以為一個異鄉(xiāng)客的來去不值得讓別人牽掛，但往往加班晚歸，第二天出門時總會遇到鄰居大娘大爺?shù)膯栐儭０装l(fā)、皺紋和古銅色的蒼老臉龐，顯得慈祥而溫暖。以至于每次出差幾日不回家，便有歸心似箭的感覺。每每回家，門把上吊著一個塑料口袋，里面裝著鄰居自家種的蔬果，心中的那份感動無與倫比。“無人與我立黃昏，無人問我粥可溫”的悲涼感也消失殆盡，這大概就是對“遠親不如近鄰”的最好詮釋吧！

       空閑時，我也會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選擇在飯后散步。烽火村屬淺丘，北靠梨花溪、西臨觀音寺，可謂群峰拱衛(wèi)、蓮華接翠。去年，村上把社區(qū)對面山丘的道路與森林公園和社區(qū)聯(lián)通，修建成一條長約2000米的健身步道，最為溫暖貼心的是步道兩邊安裝了路燈。這些路燈全部是由太陽能電池板轉(zhuǎn)換為電能的景觀燈。當最后一縷晚霞消褪在云海，夜色從天邊蔓延開來，晚風徐徐，遠山藹藹，長在山上的莊稼、果樹和其他雜樹把整個天際線渲染成黛青或是靛藍。步行道旁邊用灰磚仿造了一段城墻，高約五米的城墻垛子讓人聯(lián)想到古時候的“烽火臺”。烽火臺正對著小區(qū)的棒球場，這是西部第一個青少年軟式棒球場，烽火村打造的青少年MLB——鄉(xiāng)村棒球小聯(lián)盟。它見證著烽火體育興村、“一村一品”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的全新啟程。

       從烽火臺看過去，遠山、田野、荷塘和灰瓦白墻的徽式建筑像一幅自然繪就的水墨畫，“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烽火村的美景令人心曠神怡。陽春三月，漫山遍野的柑橘花盛開。乳白色的小花一朵朵、一簇簇、一叢叢燦爛開放，像一盞盞發(fā)出白色光暈的花燈，與步行道邊的路燈比美。盛夏，荷塘綠意蔥蘢，成片藕田再現(xiàn)，“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聞訊而來的觀光客絡(luò)繹不絕。行走其間，陣陣暗香浮動。山丘忽高忽低，道路隨山勢起伏。夜色中，路燈的光芒穿透暮色，遠遠望去，山上燈光點點，宛如閃爍的繁星。鄉(xiāng)野山村多了幾分安寧與幸福。

       夜色籠罩，風過樹林的“沙沙”聲，草叢里蟋蟀的“唧唧”聲，荷塘里“呱呱”的蛙鳴，組成了大自然交響曲。廊橋的路燈發(fā)出橘黃光芒，村民們坐在這里擺龍門陣，從鄰里關(guān)系到新農(nóng)村建設(shè)、從家長里短到國內(nèi)國際新聞，廊橋是烽火村的大客廳，是村民休閑聚集之地，矛盾化解交心之所。“廊橋夜話”是村里建設(shè)新型社區(qū)的創(chuàng)新案例，被評為“成都市新時代文明實踐精品范例”。廊橋的左邊是魚塘，右邊是荷塘。夏日里，這里涼風習習，滿塘荷葉挨挨擠擠，塘邊垂柳依依。橋頭的黃桷樹下，老人們坐在那里打牌。象鼻山、紅豆山、長秋山連綿起伏，朦朧煙霧纏繞山腰，用手機隨便一拍就是一幅絕美的風景畫，茂林修竹、美田彌望、蜀風雅韻的錦繡畫卷就在眼前。“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真的，海子向往的生活，不就是此刻的烽火村嗎？

       2008年，我離開家鄉(xiāng)來到新津，家鄉(xiāng)成了故鄉(xiāng)。華燈初上，遠處的每一盞燈都是一個溫暖的家，但我的家在哪里？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找不到一個支點讓我安定下來，就像一艘沒有系繩的船，往前不知道何處是終點，往后再也回不去。當我走進有著“全國文明村”“國家級最美宜居村莊”等百余項榮譽的烽火村，感受到鄰里和諧、村民和善、鄉(xiāng)村和美，我的心有了真正的歸屬感和安定感，漂泊的船兒才有了避風的港灣。每次站在窗前，看到路燈的光芒穿透夜的黑，眼前總會浮現(xiàn)當年父親背著我、母親打起火把在夜里回家的情形。家里的燈光與窗外的路燈交織在一起，一顆漂泊的心總算有了皈依。身為異鄉(xiāng)客的我，終于停下流浪的腳步，擁有一盞屬于自己的燈光，這種幸福也許就是蘇東坡所說的“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