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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萬清（四川鄰水）

第二十一回   秦靈蘿精怪巧生病  何文廷熱腸遭嫉妒

       靈蘿，病了。病得不輕。連日來，郁郁寡歡，很少言語。經(jīng)常只穿了件似乎永遠(yuǎn)也穿不舊的深藍(lán)青布制作的衣服，把自己裹得緊緊的，似乎是一只永遠(yuǎn)憂郁的小灰兔兒，灰溜溜的，酸丟丟的落寞的小灰兔兒。上課經(jīng)常走神，黑眼圈，迷離眼。經(jīng)常在課桌上豎著兩只手臂，手臂手指淺紅透白，蔥一樣白嫩，然而染了些黃。腮也是黃中透白，臉龐卻是黃白之中透了些紅。黑得發(fā)青的眉毛下一雙迷離的秀長的眼睛，偶爾放出光來，紅嘴唇一張，露出雪白的碎米牙來。本應(yīng)是唇紅齒白，陽光燦爛的美少女的黃金季節(jié)，卻使 原本就不太合群的她，變得更加獨(dú)來獨(dú)往，似乎朋友也越來越少了。

終于，病倒了！臥床不起了！

       那是暮春時節(jié)，天氣忽冷忽熱。五一放假前夕，初一初二舉行五一慶祝文藝演出。何老師，自然是當(dāng)評委去了，去欣賞那些漂亮女生和俊俏男生古樸的歌兒、現(xiàn)代的舞兒去了。

      靈蘿臥于簡陋的木床上，發(fā)著燒。昏迷的她說著胡亂的話。孤獨(dú)無奈的她，遠(yuǎn)離父母的她，癡癡呆呆地望著帳幔。一會感覺有人從帳幔外探進(jìn)頭來，定睛一看又沒有。再半瞇了眼，盯視著帳幔，帳幔在風(fēng)的吹拂下緩緩飄動，又仿佛有個人影在幌動。如此三番，如此三番。靈蘿頓感渾身透涼，冷嗖嗖的好可怕，心里第一次感覺到了“鬼”的存在。

    “鬼呀，鬼！”終于大叫起來。

       然而，睜眼一看。哪里有鬼，分明是何老師帶了醫(yī)生來看。老女醫(yī)生白發(fā)蒼蒼，披了長發(fā)，著了白大褂，伸出瘦削粼粼的長長的手指，捏了體溫計，測了體溫：39度高燒。何老師情不自禁地伸手輕輕觸了靈蘿的潮紅的額頭，果然很燙。

       原來，何老師當(dāng)評委，正在為文藝演出喝彩時，一個靈蘿的同學(xué)前來跟班主任請假稱靈蘿感冒了。何老師感覺不放心，抽空溜回居處，正發(fā)現(xiàn)臥床不起的靈蘿在打胡亂說。趕忙去請了醫(yī)生來探視。

    “要輸液，退燒快！”老醫(yī)生迅速掛了吊瓶，用針頭刺入小瓶注入葡萄液，搖勻，又吸進(jìn)針管，再注入大瓶中。大瓶吊在帳幔襯鉤上。再用輸液管，一頭刺入倒懸的大吊瓶，一頭刺入靈蘿手背上血管中，用膠布固定了位置，輕輕捏了捏輸液管，液體便一滴一滴地均勻地滴著。整個動作簡練、嫻熟、精準(zhǔn)。

    “好心看著，要完了，拔下針頭，用這浸了酒精的棉球壓住針眼三分鐘！”醫(yī)生囑咐著何老師，便離去。

       何老師立于床頭，憐憫而憂郁地瞅著酣睡著的靈蘿，心里竟涌起無限的愛憐之情。

       呆了一會兒，忽然又想到文藝演出還在進(jìn)行中，耽擱久了不好！便輕輕喚醒了靈蘿。靈蘿知道何老師在身邊，便放心地睡了一會兒。這時，隨著藥物的作用，似乎清醒了些，被這何老師輕輕的一喚，便睜開了眼。望見何老師為自己焦慮的樣，感到十分溫暖和幸福。聽見何老師溫柔的聲音，望見何老師柔和的眼神。靈蘿甜甜地答道：“嗯！”

    “別睡著了，我耽擱一會就回來！看著藥瓶，快完時，拔掉針頭就行！”

    “嗯！”靈蘿突然看見何老師皮帶光亮飽滿的皮帶扣，心里感到一種從未有的依戀感。聽說要走，心里又無限失落。好想好想，時間不再流動，何老師就永遠(yuǎn)永遠(yuǎn)這樣守護(hù)著蘿兒。又好想好想，投入何老師懷抱，盡享何老師滿懷滿腹的溫柔。然而，不能！何老師畢竟是老師呀！畢竟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一個女人的丈夫呀！

       何老師，畢竟走了，為了更多的學(xué)生，為了熱愛的教育，繼續(xù)去當(dāng)評委，繼續(xù)去欣賞那教育文藝的碩果。

       聞著漸漸遠(yuǎn)去的何老師的腳步聲，靈蘿干脆閉了眼，淚珠再次從臉上滑落下來，滴到枕巾上。

       不爭氣的蘿兒呀，你干嘛呀。干嘛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呢？靈蘿十分痛苦地怨恨起自己來。

       清醒清醒吧，何苦來著？但，沒用！無論如何提醒自己，警告自己，都無從忘懷，無從排遣。何老師的腳步聲穿過廚房，穿過過道，走下石梯，穿過底樓內(nèi)室了，走過底樓外間了，出門了，已踏上公路了，終于無聲無息了。

      一種孤獨(dú)和寂寞再次襲上心頭。靈蘿竟又朦朦朧朧地睡去。迷迷糊糊里，好像起火了，火勢很大，正燒著老家的板壁木墻，濃煙繚繞在鳳凰嶺下。自已正躺在自家竹木床上，渾身無力，軟綿綿地，隱隱聽到父母焦灼的喊聲。正在焦急萬分之時，突然鳳凰嶺上飛來一對巨大無比的鳳凰，張開五彩的翅膀，使勁地?fù)佒商恋乃纬伤耍纬伤粒蚶衔轁踩ァ；鹧杆傧缌耍砸褏s已濕漉漉的了，不知是汗水，還是池水。可是，沒多久，鳳凰飛走了，天空烏云密布，一瞬間，大雨傾盆，寒風(fēng)襲人。突然，一股颶風(fēng)刮來，自已被刮上天空，鳳凰嶺變小了，荷塘塆變小了，連東山也仿佛泥丸大小。隱約空中，云里有飛龍，黑頭，銀須，藍(lán)眼，正張開大口，噴出白練似的瀑布，瀑布向自已射來。自己被驚嚇得在空中翻了幾筯斗，陡然掉進(jìn)深不見底的水潭。這水潭不是別處，正是老家門前的池塘。只是不知自幼喜歡的池塘何時變得這么深不可測。荷葉是沒有的，荷花是沒有的，唯有荷莖直立于水潭之中，荷莖中空，直通陰河。靈蘿兒感覺，透身冰涼，仿佛一顆荷珠正沿了荷管向下掉，管的四臂翡翠如玉，通體翠綠。正在寒冷之極時，卻見來到一座宮殿，宮里床上一片金黃，雪白的蚊帳高高懸著，有一根血紅的柱子懸在帳幔的金色襯鉤上，直垂身側(cè)，像帶血的虹劍，嚇得大喊一聲：“天啦！”

      猛地醒來，渾身濕透！

   “好了，好了，終于醒了！！”何文廷長長地舒了口氣。

      原來，何文廷終是放心不下。到學(xué)校評委臺座了一陣子，始終牽掛著還在輸液退燒的秦靈蘿，再也沒有心思欣賞演出的美妙舞姿和婉轉(zhuǎn)歌喉或趣味盎然的相聲小品。實在坐不住了，便向主評委校長同志說明了情況，就又悄悄離開，趕回居所，上得樓來。突然發(fā)現(xiàn)，輸液管的血液已倒流了幾尺長。心下駭然，好嚇人啰，再慢一步，恐出大事。立即拔掉針頭，用浸了酒精的棉球緊緊壓住針眼。看著夢中囈語的靈蘿，滿額頭的汗珠，心疼極了。

      看著秦靈蘿醒來，方才舒了口氣。用帕子幫她拭了拭額頭的冷汗。找來干凈的衣服，放到床頭，囑咐她及時換下發(fā)汗?jié)裢傅囊路１愕綇N房去弄點(diǎn)什么給她吃。畢竟被折騰了大半天，一定饑腸轆轆了吧！

       何文廷出于師生的關(guān)心，親自用黃糖煮了兩個荷苞蛋端到她手上。靈蘿微笑了一下，卻將荷苞蛋碗放于桌下抽屜里。何文廷并不知曉，人于感冒后是不能吃蛋的。

       靈蘿或出于常識，或出于不敢承受這過于沉重的偏愛，總之，是始終不曾吃上一口。

       只離了床頭，捏了梳子，緩緩走向陽臺，怏怏地伸了伸弱柳似的腰肢，雙手?jǐn)n了攏黑亮濃密的頭發(fā)，左手捏了頭發(fā)根處，右手握了梳子一下一下地梳著秀云般的頭發(fā)，然后，用藍(lán)白相間的絹絲帶束了個藍(lán)蝴蝶結(jié)。苗條的身姿，略挺的胸脯，微翹的乳房頂著淺藍(lán)的衣服，在雙手梳頭發(fā)的牽動下，輕輕地顫著，在夕陽投身的光中形成迷人的剪影。何文廷看得有些癡了，但立即提醒自已，這是自己的學(xué)生！自己是老師，不得胡思亂想。只是出于關(guān)心，何文廷拿了件外衣，輕輕披到靈蘿的身上，隨便叮囑了一句：“高燒剛退，別受風(fēng)吹，謹(jǐn)防風(fēng)寒！呆會兒，將黃糖荷苞蛋湯趁熱吃了，再好好睡一覺！”說罷，就又離開，到學(xué)校去了。畢竟還有一大堆事兒，等著處理呢！  

       沒曾想，剛好是未曾吃的那碗黃糖荷苞蛋像導(dǎo)火索一樣引爆了師母的醋壇子。聽說，師母在學(xué)校找何老師大吵了一架。言稱何老師從來還沒有像關(guān)心秦靈蘿那樣關(guān)心過她，實在過分了。弄得何老師顏面無光，十分煩惱，但盡管自問堂堂正正，行事恪守師道尊嚴(yán)，但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也很無奈何。

    “何老師處，是不能再住的了！不能再產(chǎn)生誤會，給何老師添麻煩了！”秦靈蘿次日便拖著病后的身子，獨(dú)自搬離了何老師家，搬到學(xué)校剛新建教學(xué)樓的小小空房間里。

       從此，靈蘿更加沉默無語。郁郁寡歡地上課，下課，睡覺，卻也相安無事。何老師與師母誤會也已解除。他們又有說有笑地一起來一起去，過著幸福的小家庭生活。

       秦靈蘿，心無旁騖地進(jìn)入緊張的復(fù)習(xí)之中。雖偶爾為何老師精彩的文采飛揚(yáng)的語文課沉醉之余不免內(nèi)心泛起春的漣漪，但已無暇顧及。心想，何老師的好，一輩子不會忘記，但為了何老師成為這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必須深埋下自己傾慕的種子，埋得深深的，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哪怕一輩子不再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也在所不惜！誰叫自己是真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