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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萬清(四川鄰水)

第十二回

秦蘿兒遠學遇奇男  何文廷傳道授慧女

       小學畢業(yè)了。秦晉公花氏夫婦一商議，為孩兒著想，決定還是聽從范慧敏老師建議，將靈蘿送往質量很高、遠近聞名的永興初中住校讀書。一來免去通食生往來奔波的辛苦勞累，也不致于浪費學習時間。二來也免去父母接送勞苦。因為從鳳凰嶺下荷塘塆到燈谷山下駿馬嶺旁的永興初中，須穿過鬼門關深溝子茅坪谷底險要陰森之地，一個女孩十分危險。萬一遇到冷潭、漳氣、混混兒，可如何是好？所以，一致同意送女兒住校讀書。

       原來，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末，永興初中分來了云州師范學校幾位高材生。才學淵博厚實，敬業(yè)心強，學校質量大不同往年。尤其是前幾年分來的“四大金剛”甘李劉何，博學通才又各有所長。甘老師擅長數學，李老師物理了得，劉老師化學優(yōu)異，何老師語文特穎。除了英語外，初中語文、數學、物理、化學、生物、政治、歷史、地理、音樂、體育、美術等學科，幾乎全部能上，完全包干。年年上初三，歲歲送中考，業(yè)已七年。教學質量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一年更比一年好。每年要考上國家級、省級重點高中十幾二十個不等，普高職高更不在話下，多達三四十個。特別令鄉(xiāng)村孩子們羨慕的是每年均要考上中師中專三四名，轉戶口，吃公糧，脫離泥巴氣氣。山里山村，鄉(xiāng)里鄉(xiāng)下，農民父母“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最大愿望便是讓孩子通過讀書改變命運，不再如祖祖輩輩那樣面朝黃土背朝天，成天在泥巴中掏食。于是，很多云娥山中人都把孩子送到永興初中上學，都盼著自家孩子能“山溝溝里飛出金鳳凰”哩。

      靈蘿懷著對荷塘塆和父母難分難舍的心情，來到了這所初中。這所初中建筑古舊，磚瓦木架穿斗結構的房子，三橫一豎，象個“忠”字型。占地極小，僅有六間教室，一間辦公室，三間學生宿舍，一排半山腰教師宿舍。學校教室陳沒簡陋，一塊黑板，七八排雙人木條桌。學校還擁有內外兩個操場。學校深臥于兩山之間。背后遠襯青松疊翠的駿馬山，腳踏云江公路干線，干線為層層梯土，梯土下一窩水田，田邊自西向東是奔騰如小龍起伏的嶺脊，脊外青杠嶺聳立如站旗、席帽，青郁郁襯著灰藍的天宇。左為東方蒼龍位，丘巒聳綠，似文筆一支。右邊自南向北，綿延而去，峻嶺豪橫，嶺上臥著幾間蕭索的農房和泛著暗黃的谷草盆。這便是九十年代中期的九四年在秦靈蘿眼中的永興初中了。

       時間平凡地過去，很快便要進入初三了。因普九需要，南樓四合院的四間教室被拆除重建。教室不夠，初一初二被迫到鄉(xiāng)場租房作教室上課。僅留初三在學校“忠”字型建筑的第三畫處這一排三間教室里右兩間上課，左邊一間劈為六小間，南面三小間為教師臨時宿舍，北面三小間為學生宿舍。條件極其艱苦。許多學生是父母在鄉(xiāng)場上租房供孩子住校讀書。僅初三二班由班主任何文廷老師帶到其永興鄉(xiāng)場自建兩間二樓一底石磚房住校統(tǒng)一管理。

       拆建工作足足一年多，剛好靈蘿初二開始，至初三第一學期結束。

       學校經常組織學生參與平操場，運土石等勞動，教學秩序深受影響。初一初二學生成績嚴重下滑。期末統(tǒng)考，進全片區(qū)前百名者無有一二。僅有四大金剛當頂梁柱的九六屆初三戰(zhàn)果輝煌，大多數學科進入全縣通排前二十名，還有幾個學科進入前十五名，片區(qū)排名各科第一。從國重初中部畢業(yè)的四位未升入國重高中的學生來校復讀一年，竟一舉拿下全縣中考復習生中的第一丶三丶四丶八名。學校當機立斷，九七屆老師全部換房，原任教教師全部下去任初一，由九六屆初三任科教師悉數接房。

        經學校協(xié)商，九七屆部分優(yōu)生仍統(tǒng)一租何老師住房住校。堅持早晚自習往來安全和早晚操組織仍由何老師負責。

       于是，秦靈蘿便隨同優(yōu)秀女生入住何老師二樓西南一間。二樓東北為何老師夫婦起居之所。其余優(yōu)秀男生仍舊住宿兩間底樓。伙食由何老師之妻負責。于二樓后排廚房制作飯菜。飯管飽，菜管夠，菜蔬鮮，味道好，憑票打飯。

       日子繁忙充實地過著。

       就這樣，靈蘿正式進入緊張繁忙的初三生活。也領悟到了四大金剛風格不同但均魅力無窮的授課藝術。

       靈蘿永遠不會忘記第一天聽何老師上語文課的情景。

       那是九六年九月的一天，永興鄉(xiāng)到處呈現(xiàn)出收割稻谷的繁忙景象。清水河畔大片大片的稻田金燦燦的，人們戴著草帽，籠著長袖，套著竹套，握著亮華華的鐮刀，在田里躬身割谷。太陽早早的斜照在農人淌滿汗水的臉上。鄉(xiāng)下大大小小庭院或庭院旁的曬壩上，大石板坡上曬滿了黃澄澄的谷子。新搭的草棚，像碩大的蘑菇，正散發(fā)出新谷草的清香。整個鄉(xiāng)場也洋溢著金燦燦稻谷的香氣。靈蘿收拾齊整，從住宿處，沿一條槍式的永興鄉(xiāng)場土公路上穿過，來到位于鄉(xiāng)場北端的永興初中，穿過立著兩棵楊槐樹的石欄走廊，進入盡頭九七級二班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早讀課，預習第一節(jié)語文課要學的課文巜沁園春.雪》來。跟其他同學不一樣，她朗讀課文，從來不大聲武氣地吼讀或唱讀，而是字正腔圓，抑揚頓挫地朗誦，帶著情感讀。聲音適中，邊讀邊想象文字描繪的畫面：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臘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這時，走進一位身材中高的男教師。男老師頭發(fā)濃密黑亮，眉毛平長略飛，兩眼圓亮，雙眼皮兒，高隆鼻梁，朱紅嘴唇，長著一雙方圓厚實紅潤的耳朵，戴著栗棕色鏡架的眼鏡，身穿淺藍色襯衣，灰黑褲子，腳著暗紅皮涼鞋。給人頎長健碩又略帶文氣的印象。淺藍色襯衣每顆扣子都緊扣著。雙手捧于面前，一手豎起叉開大拇指和食指托于圓實隆起肉丘的下巴，另一手掌抱著豎起手臂的肘關節(jié)。在室內兩條過道上來回走動著，兩只圓大的眼睛從鏡片中射出兩道鷹一樣的亮光，掃射全室。于是，所有學生均挺胸抬頭，端坐著，兩手捧書更起勁地大聲朗讀起來：“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聲音整齊洪亮，氣勢磅礴。

       何老師，滿意地點了點頭。“下面，上課。先抽學生朗讀全文。讀出自己個性化的感覺，讀出自己的理解，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味道。呆會，老師示范朗誦，看有什么不一樣的感覺，不一樣的味道。”聲音清脆，語氣溫和，中氣很足卻又不容質疑。

    “你叫靈蘿？鳳凰嶺下住？那你來朗誦一遍！”突然，何老師走到靈蘿面前不動了。敲了敲靈蘿的課桌。靈蘿正在想，世上何以有這氣質氣場的男子，自帶一種文人儒雅而又不怒自威的獨特魅力。這時突然驚醒，滿臉通紅地站起來，兩腿打著顫，雙手抖抖索索地捧了書，低頭朗讀起來：“沁沁沁園春：雪。毛澤澤東。千千里冰冰封，萬里里雪飄。望長城城內內內外，唯余莽莽。大河上下，頓頓時滔浪。……”平時刮好的聲音，別起干燥得緊，噪子眼也火辣辣的，聲音干焦發(fā)裂，嘶嘶啞啞，像從竹響殼縫隙擠出來的一樣，尖尖窄窄且斷斷續(xù)續(xù)。

    “哈哈哈……”滿教室男生轟堂大笑起來。女生們也禁不住抿了嘴兒笑，有笑歪了嘴的，有笑疼了肚的，有笑岔了氣的……

    “糟了，這回臉可丟大了！”靈蘿臉脹得像豬肝一樣。干脆放了書本，頭低得更矮了，正緊張地等著何老師的雷霆震怒呢！不料何老師微微一笑，“沒事兒，別緊張，放松了讀。比我小時候強，小時候，老師抽我讀課文，嚇得我還流眼抹淚過哩。慢慢就好了，坐下！”

       靈蘿像木偶一樣，“咚”地一聲坐下。心里直盼著有道地縫鉆進去才好哩。

       然后，耳旁就響起何老師聲情并茂，氣勢磅礴，沉郁頓挫的朗誦聲。何老師的沉雄宏闊的朗誦將同學們帶入了一幅冰天雪地，氣魄恢宏壯闊的北國雪景的美妙圖畫之中，壯詞的意境之美，被立體的聲音呈現(xiàn)出來。

        好俊朗清爽的男子，好魅力無窮的聲音，好溫文爾雅的風度，好沉闊淵博的學識，好橫溢沛茂的才華……靈蘿的心里竟然迸出這些詞兒來，也把自已嚇了一跳，心里更加慌亂了起來，似乎比朗誦不好文章時還要心慌意亂。靈蘿，更不敢瞧何老師了，生怕一瞧，臉又紅，心又跳，頭又脹起來。

       可是，偏偏怕什么來什么，九月末的一個晚自習時，何老師又走到她座位上來，問她是否聽得懂語文課，對老師講課有什么意見，有沒有講得不夠明白不夠深刻的地方，可要提出來，老師好改進。他說：“語文，語文，出口成語，下筆為文。要多讀多說，多思多寫。學語文關鍵是要慢讀，細讀，深讀。抓住關鍵詞句反復推敲，字斟句酌，努力敲開語言文字的外殼，去吮汲蘊藏在語言文字里的深層次意蘊、情感、寫法和價值傾向的營養(yǎng)，努力培養(yǎng)自己語文學科興趣、素質和特長。”然后卻突然轉換話題，問起靈蘿的家長里短來，末了，說：＂今后，有不懂的，可主動問我。”然后，就到其他同學身邊去了。

      九月末，早晚有點涼，何老師身上加了件西裝，系了條藍底斜紋的領帶，憑添了一種玉樹臨風灑脫挺括的氣質。

      靈蘿，終于還是忍不住多看了老師幾眼，不知怎的，心里總有種莫名的溫暖和幸福的感覺。

      窗外的楓葉也泛出一抹兒紅黃色來，在昏黃燈光的映襯下，輕輕地暖和地搖曳著。

       深秋來了，瓜果飄香。校園的鳳菊開了，黃燦燦的。桂花樹也紛紛綻放了密密的小朵的黃花，花蕊點點，卻散發(fā)出迷人的甜甜的桂香。校園東側的山丘上的青杠樹葉紅了，落了，鋪了一地。山丘上紅紅的楓葉伸著尖尖的五指。紅蜻蜓、綠蜻蜓、藍蜻蜓的翅膀好像被秋晨的露珠打濕了，飛得十分緩慢，且不高，在青杠樹林間，略泛黃的草叢中。而穿著毛絨絨的黑紅斑紋的花衣的蝴蝶卻在紅紅的楓葉上飛逐著，親近著，可能是誤把紅楓當二月花了吧。十月的小陽春引來不少不知名的白蛾兒紅蛾兒綠蛾兒在腐爛的稻草田里游弋。野菊也是有的，雖不像老家的那么滿山坡開著，但田邊，地角，坡坎上東一小片西一小叢的，也不少。遠處，天邊也分外地藍起來，高起來。

      靈蘿心里禁不住喜歡起永興的秋天來。             何老師又端捧著雙手在露天中期考試考場上來回走著監(jiān)考。靈蘿就特愛看何老師從容邁步的樣子，特瀟灑有力。

    “秦靈蘿，出神嗦？”不知何時，何老師竟無聲無息地走到了靈蘿背后，俯身輕聲耳語道。溫熱的氣息縈繞在耳旁。一個激凌，靈蘿收回心神，向何老師歉意地一笑，又嫵媚又悄藏了什么秘密似地一笑，迅疾握了筆，在語文試卷的作文格子上寫下：“秋天，我想對您說”的題目來。接著只聽得沙沙沙，筆尖觸摸試卷的聲音。不一會兒，作文格子試卷上流淌出絹秀清雅的字跡來，藍藍的，仿佛秋天的高遠天宇上流淌著的藍色的云。

       靈蘿，提前將語文試卷交到何老師手中，無意中又看了何老師一眼，何老師正以驚訝中又欣賞的眼光看她。二目相視片刻，靈蘿臉微微一紅，又宛爾一笑，立即輕咬了嘴唇，雙手捏著辮子梢的藍絹紗巾扎的蝴蝶結，一扭腰跑開。何老師怔怔地看了一眼，微笑了一下。

      再一看其文，真是奇文一篇。《秋天，我想對您說》，與其說是對自然秋天說，不如說是對人生秋天說，與其說是對季節(jié)說，不如說是對人說。既有對奇麗秋景的描寫，又有對奇人的刻畫、對奇事的敘寫和對奇情的婉訴。難怪人們常說秦靈蘿有點特別，有些異稟。于是何文廷突然產生了授徒的想法，想特意點撥一下這位天賦異稟的女弟子，或許將來女作家可期。